台大穀雨社行事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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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25日 星期三

2012夏天貢寮割稻紀錄之二

這篇是2011年穀雨社到貢寮割稻的紀錄文字,一併在此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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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田寮洋





作者:毛毛

照片:http://ppt.cc/Z9X2

從 福隆車站出來後轉進山間,車子一邊蜿蜒向上,心中一邊詫異,印象中只有海洋的東北角,其實也有這樣的地方。山谷很深入,十幾分鐘後終於看見對面山坡上已開 始被自然收回的梯田痕跡,從半山腰處一階一階排到谷底。幾十年前,這些綠階和更多已完全變成樹林的山坡,都曾經是種植水稻的梯田。


這次讓我們參加收割的是燦榮阿伯的田,老人家近日身體欠安,一早巡田後就交給兒子和孫子們帶著我們下田收割。梯田的田區通常面積不大且狹長彎曲,加上這裡的 梯田一直保持浸水的狀態,收割時亦同,因此向來要依靠人力收割。每個人割三到五行稻子,割兩三排放成一堆,一路往前。後頭另一群人接著把脫穀機拖進田裡, 直接在田間脫粒,前頭收割,後頭跟著把機器拖向前,收上兩大包再用扁擔挑上車,載回家。

將脫粒出來的稻穀載回去後還要再篩選。割完三分地後一群人留在田邊休息,回去時才發現阿姨們早已開始篩穀,用一台功用相當於過去風鼓的機器同時進行過篩跟風 選,選出來的稻穀直接鋪開在家門前曬穀。相當幸運,早上割稻時的陰天讓我們沒熱昏頭,到了曬穀時又出大太陽讓工作順利。

工作告一段落,豐盛的「割稻飯」也張羅好等著我們。這是這裡過往田家請人來割稻的習俗,一定會請人吃一頓飯。房子一旁種著柚子樹,牆邊櫃子下堆著許多瓜果, 另一旁是菜園,再遠點還有養豬養魚的地方,還有幾隻獵狗和一整窩的小小狗。耕種畜牧採集狩獵,大概只有豆奶跟啤酒得依靠採買,看見這麼自給自足的一家族人 讓我很驚訝,這裡的時間流動的特別慢,至今還保留住許多東西!


人禾的學姐說,他們育苗是自己作秧苗田,插秧也是手插。在這裡無法用劃線器,會佈田的長輩整塊田只靠牽一條線,慎重其事的插下五行基準,之後便完全靠自己感 覺,把整塊田的秧苗種的整整齊齊。對他們而言,插秧不是每個人都會的,是有足夠能力和經驗的人才能勝任的工作,夥伴問可不可以來學插秧的時候,阿伯還開玩 笑說「可以,可是要簽契約,以後每年都來幫忙!」

耕地的部分同樣不靠機械,這裡只靠人力或著牛耕。阿伯說他們山上草原養了四十幾頭牛,可惜我們上山沒找到,只看見遠處水池附近的幾頭。山脊上風大到有點冷,景色有如擎天崗,還可以眺望到太平洋。這裡的人一直到二十年幾前都還會徒步翻山到宜蘭採買。

毫無疑問的,這裡的農業沒有產值可言。耕作耗費大量勞力,山間土壤雖然不錯,其他氣候條件卻無法和平地相比,尤其是地形差異造成的日照差異,即使是同一塊田,植株成熟的程度也不同,收穫後的品質自然參差不齊。 

先民來此深山開墾的原因,大概要翻找文史地誌才知道,但如今荒煙漫草的理由卻很容易理解,就像許多農村一樣,年輕一輩離農離鄉,過去互相換工耕作整片山谷的人力不再,而老者逐漸無力負荷田間工作,在這個難以機械化耕作的地方更是如此。 

然而林務局和人禾卻看上這裡。近年來山上的廢耕和山下的開發讓水災頻繁,我們前一晚住的地方在山下一條小溪邊,幾次颱風都被淹掉整層樓。水梯田可說是水分 的緩衝區,老人家說以前整片山梯田都還在時,哪來什麼水災?另一點就是生態保育。這裡的水梯田形同山間的濕地,生物相不同於一般的稻田,也不像一般的樹 林。像是這裡的病蟲害就不見到處肆虐的福壽螺,反而有許多我在平地沒看過的昆蟲,或是像穀精草這類難得一見的植物。

現在人禾跟幾戶農家合作,在農忙時協助勞力,以及不再用殺草劑,回到傳統的挲草,補貼工資,希望將來能以綠色補貼的方式,將這裡的生態和水梯田文化維持下去。 

在照片中看過雲南的梯田美景,讓我不禁想像幾十年前這裡是否曾有過同樣的景色?未來,不敢奢望有滿山的稻浪,但是否能將現在仍在耕作的土地保存下去?

2012夏天貢寮割稻紀錄之一

前言:
2012年七月,穀雨社到貢寮協助幾片水梯田的收割,而接下來一連串的,是穀雨社眾人在收割之後的文字紀錄。期待在此收割的心得和體驗可以和小田田、大南埔、行健村等地的收割紀錄對話,激盪出更多我們對於農鄉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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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梯田的意含與貢寮的生態想像(一):從出發點和割稻之前談起

作者:米屋


這幾年,與水資源有關的議題大量出現。極端氣候、開發主義思維下的搶奪、污染水資源行為讓農業的生產越發困難。而山區的農業,更需面臨到水資源常不穩定的問題,沿山開墾,不只需要尋找水源,之後的顧水、維修水路的工作更是繁瑣。於是,「水梯田」這種在目前的時代中略顯特殊的農業生產景觀,就格外的吸引我們。

也是機緣巧合吧,2011年暑假,穀雨社的指導老師郭華仁告知我們,貢寮一帶,一個環境教育基金會與當地居民合作的水梯田復耕據點在準備收割。因此我們認識了人禾環境倫理發展基金會的朋友,透過她們,穀雨社的部份人們在2011夏日在貢寮割了一天的稻子,那是我們和貢寮的第一次接觸。那時候,貢寮的山、貢寮的水,還有人們的生活,已在我們的記憶中被深深的種下,慢慢的長出一點點幼苗。

                     
2011年收割, Photo by Munch,http://blog.yam.com/munch


然後一年就這樣過去了。穀雨社依舊是穀雨社,只是組成不同,人們的想像和面臨的問題也不同於2011年的草創期。貢寮的收割記憶,還是留存在我們一些人的心中,在閒聊時、在喝酒時被提起。

2012 年七月的某天,我們再次接到人禾朋友們的聯絡,今年的收割又要開始了。這年,因為經費投入、和當地的農友與協力團體的支持增加了。我們歡喜於看到水梯田復耕的成果開始慢慢顯現,開始積極的紀錄地方的知識並與之對話。從對野草的知識到對農田整體生物相的掌握,從阿婆的草仔粿到闖入田裡的小山豬,農業的人—地關係面相在此清楚的展示出來,隨著對話和理解而激盪在我們的心中。(詳情請見人禾「貢寮.水.梯田」部落格:http://kongaliao-water-terrace .blogspot.tw/)

    
2011,穀雨社去打擾的田地,Photo by 毛毛


今年穀雨社去幫忙(實在很不想用這兩個字,因為拖累多於幫忙啊!)割稻的田是樹伯的田。這塊田極美。梯田的景緻絕對不是什麼照片中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襲產可以描述的,而是以存在我們周圍的人、山、水、自然作為顏料,在大地上揮撒著色的作品。也是啊,臺灣的梯田一向是種最浪漫的景緻,人和自然的鬥爭一定在某處劃下和解的符號。石頭或土堤規範出的文化界線同時保存了井然有序的秧苗和老樹野藤並立的兩種景緻,而又並行不悖,兩者的互動透過人的活動和生態系功能 連接,在動態中找到平衡。

而基於某種令人不解的私心和隔天必須很早起床的現實,我們在割稻的前一晚即抵達貢寮。是夜我們與人禾的朋友暢談,幫第一次來到貢寮的朋友補充一些貢寮水梯田計畫的脈絡和故事。待夜深了一點,喝了一點酒的穀雨社瘋子們紛紛跑到屋外的臺二線上,去去一個晚上待在屋內的悶熱。晚上的遠望坑溪和田寮洋鼓動著一點野性,在路燈和土地公廟莊嚴的守護下變的溫和。風從山上和從海上吹來,混雜兩者的氣息帶走暑熱。我們恣意的在馬路上翻滾、講垃圾話和討論生活,然後被每一輛 經過的汽車驚嚇。

              
部份的穀雨社瘋子們, Photo by 米屋


現在已經很難想像以往的生活了,當我們開始依賴路燈讓晚上也得以視物,當馬路連接每一個地名,觀看夜晚的田寮洋的方式就再也不一樣了。和昏黃的路燈對比的漆黑山野,默默的在沒有月光的夜晚守護著土地的土地公遙望著在黑夜中騷動的稻穗,房屋透出的溫和燈光,你看,我們還是在文明的肚子裡,我們馴服了黑夜,讓它 變得和藹,讓它能夠帶給我們安息。當然,這扯的有點遠,但是仔細想想,我們透過進步的科技、透過文化,讓自然開始變得安分,偶爾也賦予其野蠻和危險的想像。指涉的對象可能不一樣,但是透過觀看黑夜的視野,或許可以讓我們一窺人類如何運用技術劃分出文化-自然的邊際,也帶出我們可以怎麼思考與自然互動的另 外一種想像。
   
            不過我們對此都還沒有答案,也還需要更多的討論和嘗試以找到更多的可能性。


水梯田的意含與貢寮的生態想像(二):為什麼務農


            第二天我們都很疲憊的起床,似乎大家都睡得不太好。這陣子貢寮因為連續十幾天沒下雨,異常燥熱,連帶著一些蚊蟲也活力旺盛。這對一早(對大學生標準而言)就要下田的我們來說有點不妙,結果是一群頭昏腦脹的人們在和早餐店和樹伯鬼打牆,搞不清楚到底有沒有早餐吃,最後浪費了好些時間。前往樹伯田地的山路蜿蜒崎嶇,車行不易,且會車緊張。一一克服這些挑戰的我們最終來到了位於山上的樹伯家的田園。

                     
樹伯田地收割一景, Photo by Munch, http://blog.yam.com/munch


我不想花太多篇幅來形容景色,你到人禾的部落格上看看,一進入頁面,最上方的風景照就是這片田。而莫約早上六點半的時候,樹伯的兒子們已經開工了,打穀機轟隆作響,田裡已經堆著一堆一堆已被割下的稻穗。我們慌忙的加入工作,慌忙的適應一早就環伺在旁的眾多裝備良好的攝影師,對其投以冷漠和怒氣。我們怎麼理解這種「凝視」呢?又怎麼去思考拍攝者與被拍攝者之間的關係?這似乎不是我能夠處理的問題,在當下,我只是不停的按耐住想要爆發的情緒,專心在工作上。

割稻在此地,是純粹的勞力作業。割稻的人站穩步伐,抓握稻束,然後迅速的割下。割下的稻穗,十到十五把一堆,依一定的方向堆放在地上。而拾起稻穗的人則儘速把堆在地上的束束稻穗,抱到打穀機旁,交與打穀的人。傳遞稻穗的動作還有些訣竅,不能抱的太高,讓打穀的人不好接應;方向要對,讓打穀的人不用花時間把稻穗轉彎。兩者的人力分配決定割稻的步驟是否順暢,割稻的人太多,撿拾稻穗的人會非常辛苦,而割稻的人太少,又會拖累整體的前進速度。

 
打穀與傳遞稻穗,打穀機被人禾的朋友笑稱為「不動產」,要收割完才會離開, Photo by 米屋


和去年幫忙的農家不同,今年我們幾乎插手了所有的割稻工作內容,比如說打穀,你要輕輕的把一束稻穗碰觸到滾筒,讓上面的突齒帶走外側的穀粒。接著,快速的轉動稻穗,讓穀粒盡數脫落,掉到打穀機內。最後,打穀的人還需要輕輕的左右壓下稻穗碰觸滾筒,讓內側的穀粒也能被帶離,以免浪費。我們也將一袋可能有30到40斤重的稻穀,沿著很難行走的田埂或田裡,一路扛到貨車上,運去曬穀場。樹伯的兒孫們一邊工作、一邊指導我們技巧,於是乎,半天就這樣過去了。


樹嬸廚藝超群,午餐非常豐富。但因為早上的休息時間還提供了冰透的甜美的西瓜和涼水,我其實是有點吃不下的(昨日晚睡、勞動有些過度、天氣又異常的好)。但不得不提的是樹嬸那鍋筍湯,無與倫比的湯頭,頓時讓我想到我阿嬤的筍湯的味道。一大群人吃吃喝喝,竟也扒掉了兩鍋白飯,非常滿足。


短暫休息過後我們繼續上工,補充了割稻飯的動力,下午的工作眾人皆興致高昂。於是我開始注意田裡的生命。人禾的朋友的部落格文字已經足夠描述此地的豐沛生態了,但是當你在田裡割稻,突然聞到紫蘇的氣味,發現腳下的白花紫蘇之時;當你在田邊休息,發現大穀精草就長在水田的角落,靜靜的開出抽長的、頂著白色球球的花序時;當你轉身面相剛才割完的水田,看到睡蓮偷偷從泥水中冒出葉片,而水面上映著藍天的時候,我可以開始體驗到為什麼有人鍾情於向自然取徑的農法。


而在此我們必然面臨比較的問題。因為不施藥、因為只生產一期稻、因為日照不充足和純人工照顧的關係,這裡的稻穀產量大大少於平地水田。因此,或許有人會說,這麼辛苦,又沒有充足收入,對於糧食增產的幫助也小,為何要做這些事呢?老實說,我不知道。但是曾幾何時,農業就扮演了必定要「提供所有人餐食」的角色? 為何不能轉換個方向思考,為何我們不能透過其他方式,比如說透過在地育種的技法,找出能夠在相似的農法下有更多產量的品種?為何我們不能積極/基進的去協 調人口增長的幅度和活動,去活化休耕的田園,去調整我們的飲食,讓我們的糧食自給率回歸正常?也因此,一個自然的、和環境和好的生產方式的出現,對我而 言,是讓農業更加多樣的機會,也是讓更多人重新思考人與自然關係的契機。(當然,我們還必須處理與通路和銷售相關的問題,但是請原諒我,我沒有打算在這篇幅中處理。)


下午下起了雨,一下傾盆,樹伯和兒子們匆忙的跑去收起曬著的稻穀,我沒有仔細觀察,但是樹伯的心情想必是沈重的吧!餘下的收割人手的氣氛也凝重起來,話語變得尖銳,而動作快了許多。終於在雨變大之前,收割告一段落,匱下三塊田地(莫約一分)給第二天來體驗收割的香港WWF成員。接著,我們收拾行李,洗澡更 衣,給樹伯招待晚餐。
   
                   
讓狗也溼透了的午後雷陣雨。另,今天樹伯真的有用扁擔把稻穀挑出去, Photo by 毛毛


晚餐時,樹伯的兄弟、樹伯的太太和樹伯的兒子們皆在場談天。穀雨社這次來的成員有四位台語不輪轉(包含一位客家人和一位中國來的朋友),因此只有兩位有辦法流利的和樹伯一家聊天。但透過人禾的朋友們的引介,我們也多少理解到一些生活中的智慧,來自長時間與土地、與環境的交流。在此無平地、少水源處開墾的過往;住屋的興建和風格的變化;道路開通對田寮洋地區的影響;與山林相處的智慧和生態知識。


這又讓我想到,下午在割比較低的梯田時,開始覺得每一叢稻子的數量變少,而稻穀也常有發霉者或空包彈。詢問之下,才發現樹伯這次種了兩個品種的稻子。其中之一是樹伯自行留種的品種,是當年從雙溪那帶,發現好種、高產而買來的種子在挑選了30年後,頗為適應這片環境的品種。而另外一種則是高雄139,就是種在較低的梯田的品種。新近種植的高雄139品系,對此地的風水可能依舊陌生,感染了稻熱病(或其他病害)而減產。我想,我們可以從中略窺在地智慧的意 義。除去那些教條式的,一邊告訴我們要尊重在地知識一邊系統性的抹去那些知識的語句之後,我們可以看到這些真正的智慧結晶在實踐中閃亮,並自我成長。(但 也不要過度神聖化這些知識,畢竟它們都是從試誤中、從經驗裡生長出來的,難免有失誤的機會。)


樹伯一家招待的晚餐豐盛異常,讓我一方面感激、一方面暗自慚愧於今天被模稜兩可的描述的工作表現。老實說,我們真的只是一群來自都市、來自齊一化的教育和成長背景、來自新自由主義領導的競爭環境的小鬼。我們沒有吃過什麼苦,也很難透過這樣短暫、走馬看花式的體驗去碰觸到農鄉的真實。即便我們自詡為穀雨社,即便我們關心農業議題,我們也必須承認,我們真的非常不熟悉農鄉。穀雨只是秧苗等待生長的時節,尚未知曉環境與人將會怎樣變化,也無法確定秧苗究竟能否長 大,結穗能否實在。
 
       
不知道為何顯得很帥的筆者,還有樹伯的田, Photo by 毛毛


但樹伯的一位兒子說,現在的學生真的很難得有這種機會和意願走到戶外、走出光鮮亮麗的城市,走在一片溼軟、透著水田土特有的氣味、而植物刺破腳底的土地上。在當下,我匆忙的閃爍言詞,喃喃說著哪有啊、我們添麻煩了之類的話。而那時,他的眼神非常誠懇。我情願相信這是真的,但我也知道,我們不會以此滿足。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大聲說出自己對農鄉的想像,而自己也相信這個想像能夠實現。那時,漫長的等待會結束,而我們終能誠心的感謝天地的恩賜,感謝社會、感謝與我 們相識的人贈與的養分,並且滿足的、安心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